坐在屋里望藍天

2016年5月25日，楊絳逝世，享年105歲。走在人生邊上的楊絳，生命不止，筆耕不輟。回望她的淡泊歲月，深感其“身在樊籠而心在月影花林，處于江海而不計一時沉浮”的練達睿智。

以恬適心過生活

楊絳的散文平淡、從容而又意味無窮。讀她的散文更像是聆聽一位哲人講述煙塵往事，在平靜、平淡、平凡中有一種卓越的人生追求。

楊絳的一生如一滴清水，與世無求，與人無爭。面對外界環(huán)境的變遷，她仍保留依舊故我的通透與釋然，活得干凈灑脫。正值《楊絳文集》出版，出版社籌劃作品研討會，楊絳卻風(fēng)趣地回絕：“稿子交出去了，賣書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。我只是一滴清水，不是肥皂水，不能吹泡泡。”《我們仨》里，她亦這樣寫：“我們這個家，很樸素；我們?nèi)齻€人，很單純。我們與世無求，與人無爭，只求相聚在一起，相守在一起，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……我們稍有一點快樂，也會變得非?？鞓?。”

此皆細枝末節(jié)，盡管她與“我們仨”在如此藐小的天地間蝸居，歷經(jīng)的生活是此番的平淡無瀾，卻也因三人的淡泊不爭之情，從這份素車樸馬的愛中汲取了溫暖，從清閑恬淡中點燃了人間煙火，盡情沉溺咀之不盡的清歡。讀楊絳筆下的生活日常，我總不時想起蘇軾的《浣溪沙》：“細雨斜風(fēng)作曉寒，淡煙疏柳媚晴灘。入淮清洛漸漫漫。雪沫乳花浮午盞，蓼茸蒿筍試春盤。人間有味是清歡。”楊絳與“我們仨”的一生，與清歡比擬，恰好不過。憶起王國維的《人間詞話》：“有我之境，以我觀物，故物皆著我之色彩。”而以楊絳之境，觀其三人，故三人之平淡生活，亦生楊絳之清歡。

楊絳與家人的一生，與清歡比擬，恰好不過?！拔覀冐怼庇垒岢嘧又模谑浪组g相契相抱，恪守清歡，依舊故我。

以平常心生情味

“最賢的妻,最才的女，絕無僅有的結(jié)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：妻子、情人、朋友?！睏罱{與錢鐘書的愛情，是墨客凡俗的心之所向。是小說都畏懼編寫的擦肩而過卻難以忘懷的緣。而后約定相見的第一面，錢鐘書說：“我沒有訂婚?！睏罱{答：“我沒有男朋友。”至此，楊絳僅愿呵護錢鐘書天才般的幽默字句、富人般的持才傲氣、孩子氣的笨拙舉止。而后，錢鐘書唯與楊絳互換見地、互訴情思、互為信仰。

“早起，鐘書照常端上早飯，還有他愛吃的豬油年糕。我稱贊他能蒸年糕，他也不說什么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兒。我吃著吃著，詫異說：‘誰給你點的火呀？’鐘書等著我問呢。他得意說：“我會劃火柴了?！边@是他生平第一次劃火柴。”“在我住院期間，鐘書一人過日子，到產(chǎn)院探望，?？嘀樥f：‘我做壞事了?！蚍四?，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。我說，‘不要緊，我會洗?！?’‘墨水也能洗?！判幕厝?。然后他又做壞事了，把臺燈砸了。我說：‘不要緊，我會修。’他又放心回去。下一次他滿面愁慮，說是把門軸弄壞了。我說，‘不要緊，我會修?！^而放心回去。他感激之余，對我說的‘不要緊’深信不疑。我住產(chǎn)院時他做的種種‘壞事’，我回寓后，真的全都修好。”

淺讀楊絳，更淺讀作家之外的楊絳。她是丈夫的清泉，將旁人拌嘴的瑣事沖淡為妻子的包容“寵愛”，將丈夫洗手羹湯的溫柔蕩漾為驚喜謝忱，將與丈夫出國留學(xué)的日子羽化為平凡掛飾的霓裳。是與丈夫執(zhí)手“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把獨自孤單變成了勇敢把彷徨亦寫出情節(jié)來” 楊絳一生扮演著作家，寫旁人的各色經(jīng)歷、描自己的愛情童話，不知不覺，角色早已入骨，于云深不知處。

以柔軟心除掛礙

這位可敬可愛的老人，我分明看見她在細心地為她的靈魂清點行囊，為了讓這顆靈魂帶著全部最寶貴的收獲平靜地上路。

96歲的楊絳，執(zhí)筆落下與丈夫首冊集同名散文《走到人生邊上》。生命不息，筆耕不輟?！拔艺驹谌松倪吘壣?，向后看看，也向前看看。向后看，我已經(jīng)活了一輩子，人生一世，為的是什么呢？我要探索人生的價值。向前看呢，我再往前去，就什么都沒有了嗎？”

此刻的楊絳，是“我一個人懷念我們仨”的楊絳，是走在人生邊上仍以閱盡千帆的姿態(tài)直面人生與離去。她以難以想象的底氣，捱過行至生命水窮處的時光，與綿長且瞬息的歲月對峙?！拔艺驹谌松吷?，向后看，是要探索人生的價值。人活一輩子，鍛煉了一輩子，總會有或多或少的成績。能有成績，就是不虛生此世了。向前看呢，再往前去就離開人世了。靈魂既然不死，就和靈魂自稱的。”

走到人生邊上，她清楚地知道留于身后的是什么，面前等候她的又是什么。她波瀾不驚的心態(tài)和文字，平和間藏匿的令人欽佩的勇敢和敏銳。她如此恬淡且平和，坦然面對人生的起伏與盡頭。不難恍悟，楊絳先生自在超然的人生境界，使她知曉人生即使只是一場無可奈何的空虛，也泰然自若地賞云卷云舒而撫平靈魂的畏懼膽怯，以“我們仨”的力量，走在人生邊，坐看云起時。

楊絳所居住的寓所，幾百戶間她是唯一沒有封閉陽臺的人家?？傆腥藛査?，她說：“為了坐在屋里能夠看到一片藍天?！碑?dāng)那些浮于人世的晦暗塵埃落定，她低調(diào)卻不哽咽、醇香卻不刺鼻的品質(zhì)，像北極光：明亮、堅韌、耐寒，在人格的高緯度閃閃發(fā)光。（作者系浙江省溫州實驗中學(xué)學(xué)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