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一名在工科大學從事人文教育的一線教師,對于如何“強化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協(xié)同”,我覺得可以從引導工科生閱讀人文社科書籍入手進行調(diào)查與思考。
我曾在寫作課上對“00后”工科生的閱讀狀況做過一個調(diào)查,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學生們最喜歡讀的是小說,特別是現(xiàn)代小說。學生們一方面覺得小說好看,一方面也困惑:“大學期間應該看些什么書?”“什么時候能靜下心來閱讀?”
“應該看些什么書”因人而異,就像醫(yī)生看病,需要先診斷,再開方子。而靜不下心讀是沒有找到自己的“病根”,沒有對癥,圍繞自己精神上的苦惱去讀。我主張工科生在課外閱讀中,圍繞一個自己關(guān)心的、苦惱的問題展開問題式閱讀。帶著問題讀,這樣才能讀得深、讀得有興味,讀、思結(jié)合,切近身心,把閱讀與個體生命的成長結(jié)合起來。
那么,“00后”工科生都為一些什么問題苦惱呢?概括我在“道家人生智慧”課上的問卷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,學生們最苦惱的問題還是:人應該如何生活?具體包括:什么是人生的意義?如何為人處世?如何去愛?如何修養(yǎng)好自己?等等。顯然,人應該如何生活是人文社科各領(lǐng)域共同關(guān)心的問題,展開問題式閱讀,不妨先從目錄學的角度出發(fā),了解人文社科領(lǐng)域都有哪些書,又有哪些書與自己的苦惱直接相關(guān)。
我一直建議學生們多逛圖書館,就像逛商場一樣,圖書館里一排排書架翻過去:看看書名、翻翻目錄,瀏覽一下“前言”“后記”,就好比商場里一家家店看過去,這件衣服看看,那件衣服摸摸,遇到喜歡的還試穿一下。一路逛過去,好似游覽了一番人類知識的風景。據(jù)我了解,“00后”工科生作為“網(wǎng)絡原住民”,了解的信息多、掌握人文社科的知識少,經(jīng)常逛逛圖書館,大略可以知道,若要探尋自己的人生問題,有哪些書可讀。
以人生意義問題為例,結(jié)合工科生的閱讀實際,確實可以先讀小說。小說好看、可讀性強,容易引起情感共鳴。一名喜歡讀《小王子》的學生就說:“如何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和意義?走進本書,可以跟隨小王子踏上追尋愛與價值的征程。”小說雖然只提出問題、不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法,但讀小說可以幫助學生們加深對問題的認識,“把個人的經(jīng)歷問題化”(項飆語)。
工科生重效用、重應用,從可讀性考慮,除了讀小說,我主張多讀人物傳記。傳記不直接談論人生道理,主要講傳主的人生故事。它把一個個的人生呈現(xiàn)在讀者面前,那些人曾經(jīng)說過這樣那樣的話、做過這樣那樣的事,由此這樣那樣地過完了一生,其間自有人生教訓在。
人物傳記很多,我們可以根據(jù)自己的興趣和職業(yè)規(guī)劃,讀讀現(xiàn)當代杰出人物的自傳或傳記,了解不同的職業(yè)人生。除了讀杰出人物的傳記,還可以讀讀普通人物的口述史,從普通人的視角了解社會人生。喜歡歷史的學生,可以讀《史記》的列傳部分,讀后不僅可以感悟人生,還可以了解歷史、感受漢語的魅力。不習慣文言文閱讀的學生也可以先讀白話翻譯。
如果說他人的人生對自己始終只是一個參照,人生意義的追問卻是在當下的社會環(huán)境里進行的,那么我們可以聽聽人類學家、社會學家在說什么。例如,項飆主張“把自己作為方法”、以“附近”為方法,就為我們認識世界、探究人生意義提供了直接的途徑。
對于好學深思、學有余力的學生,除了可以讀小說、讀傳記、讀人類學社會學著作來探尋人生意義問題,還可以讀哲學。如果說小說家擅長提出問題,那么哲學家擅長的是對問題進行分析,并試圖提供看法。
有關(guān)人生意義的回答雖然各有不同,但有一點不變:人生意義是對人而言的,這個視角一直沒變。從這里我們可以追溯到孟子“人禽之辨”,反思人的價值與尊嚴;也可以“以道觀之”(《莊子·秋水》),從人禽之同處,減少過多的人為負累。
德國古典哲學家費希特的名作《論學者的使命》是由五篇演講稿嚴密推演而成的。費希特在第一講中說:“學者的使命,只有在社會里才是可以思議的;所以要回答學者的使命是什么這個問題,就必須先回答另一個問題,即社會的人的使命是什么。而要回答這個問題,又必須先回答另一個更高深的問題,即自在的人的使命是什么?!?
讀費希特的書,我們不僅可以獲得深刻而充滿激情的看法,例如,“人本身就是目的,他應當自己決定自己,絕不應當讓某種異己的東西來決定自己”,“學者階層的真正使命:高度注視人類一般的實際發(fā)展進程,并經(jīng)常促進這種發(fā)展進程”,最主要的是,我們還可以通過閱讀哲學經(jīng)典,訓練我們的思辨思維。
《論學者的使命》這類書讀起來是有難度、有門檻的,怎么辦?有學生在寫作課中就會問:“讀到晦澀難懂的書時,是選擇繼續(xù)艱難地閱讀,還是一段時間以后(比如一年或幾年,到能夠讀懂的年紀)再讀呢?”我覺得這個主要還是看個人的興趣、心力,順其自然。難懂的書可以過段時間讀,但不要放棄,可以先讀相對容易的書,例如,梁漱溟的《朝話》,“朝話”是梁漱溟“在朝會上講的話”,“多半是有感而發(fā),或者從自己身上發(fā)出的感想,或從學生身上發(fā)出的感想”,有思想有情緒,非常有感染力。
《朝話》里有一篇《三種人生態(tài)度——逐求、厭離、鄭重》,現(xiàn)在的流行語“卷”“躺”接近這里說的“逐求”“厭離”,這兩種人生態(tài)度梁漱溟都不贊成,他主張“鄭重”“將全副精神照顧當下”。參照梁漱溟的說法,我們之所以“卷”得辛苦、“躺”得糾結(jié),除了客觀因素,還是沒有“將全副精神照顧當下”的結(jié)果;照費希特的說法,“卷”“躺”是“讓某種異己的東西來決定自己”造成的。
如果再有學生問我:“什么時候能靜下心來閱讀?”“大學期間應該讀什么書?”我會告訴他:當你覺得讀書是一味藥的時候,你不妨對癥下藥,把自己的人生苦惱作為閱讀的理解背景、情感資源,圍繞著人生問題讀,多學科寬視野地讀,“把自己作為方法”,讓閱讀成為切近身心、助益思想成長的良方。
(作者系北京交通大學文化教育中心副教授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4年10月09日 第0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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