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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站在書這一邊

        發(fā)布時間:2023-03-29 作者:張延銀 來源:中國教育報

        “一杯清茶,一盞明亮的燈,一扇有風景的窗,一張可以自由窩著的沙發(fā),還有隨手就可以拿到的一本一本好書?!边@算是我對理想生活方式的一種憧憬:在翻書中度日,好像只要手里有本書,就可以抵擋孤獨,逍遙在心靈的風光中。我愿意把生活交給這樣的過程,可不是想想而已,一本書一本書陸續(xù)抵達我的房間,從書柜到書架,從窗臺到床邊,從書桌到餐桌……一窗明月半床書,讀書這么好的事,我向往的是心靈的愉悅,正如羅曼·羅蘭的名言:“和書籍生活在一起,永遠不會嘆息。”是的,翻書就是和“各種有趣無趣,或者偉大渺小,或者熱烈平和的靈魂,進行穿越時空的對話”。這也是一個人的精神功課,不斷幫助我去保持對生命、生活和具體的人的興趣,書里那些“精神光線”或“美學營養(yǎng)”,就是力量的來源——那些自己把握住自己的能力,顯然這比什么都重要。

        帶一本書去生活

        “一個人的精神發(fā)育史就是一個人的閱讀史”,我很慶幸自己在讀書的路途上口味沒有被熏壞掉,不為什么讀書,和書建立聯(lián)系的日子,每一天都是那么平和那么飽滿。書架上有一套發(fā)黃還缺書角的《三言二拍》,算是我最早的藏書,這里也照見了那個少時愛翻小人書的我,生成一條喜愛讀古典文學的小徑。去年,家里的少年在偷偷手抄王國維先生的《人間詞話》,我仿佛看到這條小徑的無聲傳遞,流淌著靜謐的欣喜?;仡欁约旱拈喿x史,腦海中不時泛起的還有梁羽生的經(jīng)典《萍蹤俠影錄》,那是在讀初中時辦理完縣圖書館借書證后借閱的第一本書,而我對歷史產(chǎn)生閱讀興趣就是從武俠世界開始,直到讀完黃仁宇的《萬歷十五年》,歷史閱讀給予我一個大驚喜,冷靜的筆觸里,是完全不同的敘事風格和歷史思維,把我的閱讀視野和眼界打開了,仿佛踏入一條“如此悲傷,如此愉悅,如此獨特”的巨流河,沒有了那種沉重的心理負擔,沉浸在“歷史、記憶與遺忘的復雜關系”里,不自覺地會提醒你去思考人性,思考如何更理性更平和地面對這個世界。還有一本書,是20世紀90年代三聯(lián)出版的董橋的《這一代的事》,董橋的這本書因為是小開本設計,極適合隨身攜帶。讀董橋的文章,最奇妙的是可以隨便翻讀,無論從哪一頁哪一行開始都可以讀起來,著迷這種“風吹哪頁讀哪頁”的消閑自在感,也感佩“打通古今、貫穿東西、既野又雅、精致幽默”的作品風格。陸陸續(xù)續(xù)收了很多董橋的書,真是一本比一本精致,我承認我是被裝幀的美誘惑了,每每遇到就放不下手。“仔細想來,我愛書,很多時候可能不是熱愛書中的內(nèi)容,而是熱愛書本身。”這是作家沈睿的說法,我十分贊同。這些年,我一直追著年度“最美的書”的評選,那些洋溢著漢字之美的書,真的里外都有驚喜,因為看見并收藏到這些書,我也找到了紙質書永遠無法被替代的理由。雖然也給自己配了一個Kindle閱讀器,但閱讀體驗始終無法替代撫摸一本好書的真實愜意,“翻書等花落”的意境無法想象捧著的是一個閱讀器。

        讀書藏書也豐富著我的生活線索,每到一個地方,逛書店那是必需的選項,那種尋覓的快樂,于我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愉悅與樂趣,因為“每一家書店要回答的問題都是不一樣的”。這些年,一路探訪過北京的萬圣書園、模范書局、三聯(lián)書店,南京的先鋒書店,揚州的鐘書閣,西安的萬邦書店,成都的讀本屋,杭州的純真年代、曉風書屋,蘇州的誠品書店,廣州的博爾赫斯書店,深圳的舊天堂書店……期許你也能和我一樣,在書店探訪旅程中,找到屬于你自己的精神避難所。

        在半書房 讀全世界

        因為讀書藏書,也因為對獨立書店的向往,一顆書店的種子就這樣奇妙地發(fā)芽了,它的名字叫“半書房”。那是在2015年的夏天,在浙南的小縣城——蒼南靈溪,我和一群熱愛讀書的伙伴,大費周章地折騰,以民間眾籌的方式結盟行動,租用一幢鬧中取靜的三層小別墅,改造成一家書店(社區(qū)圖書館)——半書房。

        “一庭花草半房書”是半書房最初的空間表達,也是半書房標識的精神意象,現(xiàn)在大家聽到的半書房的傳播表達——“在半書房·讀全世界”,是2016年由作家畢飛宇為半書房題寫而廣為人知的。

        我和伙伴們常說:“半書房不但見證了我們彼此的半生友誼,這個由我們自己建造起來的精神棲息地,也成全了我們對書房生活的情懷。”半書房的每一個地方、每一個空間都是我們自己親手打造的,外面是一庭花草,里面是半墻、半房子的書,它真實地滿足了我們自己對讀書人精神氣息的一種向往。

        當初創(chuàng)建半書房時,我們只是想找一個地方讓自己可以喝咖啡,可以看書,可以滿足自己讀書生活的需求。我們能夠在幾年前做成這件事情,我認為根本原因是我們這群人對閱讀的那種熱愛,或者是對閱讀的那種堅持。這讓我想到一句話:“閱讀對我們是一生的回報,是與那些或溫和或有力或反叛或包容的靈魂相遇,讓我們得以邂逅相互混雜、豐富多彩,卻又永遠高山景行的人類。”這或許就是我們發(fā)起半書房的精神基因,小鎮(zhèn)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一家一家的書店去點亮。

        我們也發(fā)現(xiàn)半書房的發(fā)生,偶然間在社會的骨頭縫隙間,意外地在“去孤島化”方面有所作為。一座城市,一個社區(qū),都需要一些文化空間,一些閱讀和書籍,來承載人們的心靈和思想。半書房真實重建人和人之間、人和書之間、人和思想之間的互動,以閱讀為起點,從書到公共生活,從書店到公共文化空間。半書房實現(xiàn)了對閱讀生態(tài)的建設,通過一座書房,建成一個高地,營造一隅生態(tài),實現(xiàn)閱讀的社區(qū)化、社群化。

        一年之后,半書房很快被社會發(fā)現(xiàn),然后被周邊的書友們傳播出去,于是就對社會開放了,它不僅讓我們這群愛書人在這里找到溫暖,使讀書人近悅遠來,也迅速成為小鎮(zhèn)區(qū)域的文化地標。開放之后的第一年,半書房以“半書房+”的模式被引入到蘇州,隨后幾年又開到了溫州、衢州、溫嶺等許多地方,促成當?shù)匾粋€個公共閱讀空間的落地,去傳遞我們對“這個世界還抱有純真、好奇和洶涌的愛意”。

        “半書房始于讀書,卻不止于讀書?!睆?015年創(chuàng)辦以來,除了實體書店,半書房做得最多的就是整合資源舉辦各種各類思想文化沙龍。通過社會眾籌、各平臺的合作以及資源的盤整,我們一面積極發(fā)掘本土文化資源,一面靈活引入外來文化資源。2016年年底,我們提出“在蒼南,從世界看中國”的行動口號,在“半書房”的微信公眾號上推送了一條關于眾籌“名家沙龍”的倡議信,短短幾天得到了437名來自10多個省份的熱心書友支持,籌得資金11.4萬元,用于全年舉辦8場名家思想沙龍,資中筠、雷頤、余世存、夏中義、鮑鵬山、梁鴻、景凱旋、王開嶺等知名學者相繼抵達小城開講。我清楚地記得第一場眾籌名家思想沙龍,那一天特別冷,書友們卻說是“春天的脈動”,我們就是想以“讀書”為媒,讓小地方的“文化海拔”不斷提升,跟整個世界在一起脈動。

        現(xiàn)在,半書房已成為一個響亮的民間公共文化機構名片,我們發(fā)起的“名家思想沙龍”“南方閱讀論壇”“半席演講”等活動備受各方好評,成為蒼南的一個文化地標,半書房所引發(fā)的民間推動閱讀行動也寫進了當?shù)卣ぷ鲌蟾?,成為當?shù)匚拿鞒鞘薪ㄔO的一個極具代表性的行動案例,因半書房的啟發(fā)和影響而形成的“城市文化客廳聯(lián)盟”在蒼南的每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都擁有一個高品質的閱讀空間,一點兒一點兒改變著小縣城的精神生活,有力助推當?shù)厝耖喿x生態(tài)。

        “讀書人不該孤單,這是我們用行動為社會所做的一點點建設。”半書房的故事還在繼續(xù)……

        沒有閱讀的學校永遠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

        發(fā)起半書房的經(jīng)歷,讓我收獲了精神層面的文化自覺,在行動的過程中,整個人在工作狀態(tài)、生命狀態(tài)上也都發(fā)生了很特別的變化。如果說過去我們主要追問教育,如今我們開始追問文化;如果說過去我們只是探尋自我的生活,如今我們開始社會的關懷。這是人近中年的我們的一次文化自覺。從中我也更加真切地體會到,在當下這個時代,每個人在自己生命的旅程中都需要重視一件事情,那就是——如何去喚醒對書籍的熱愛?如何去重建自己的精神宇宙?我認為人是懷抱著理想、希望和意志而存在的。人不僅僅是物質的存在,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存在。

        回到學校,回到校長的身份,一個迫切的追問,那就是如何去辦一所理想的學校?“沒有閱讀的學校,永遠不可能有真正的教育?!崩硐氲膶W校就應該是一所圖書館里的學校,就是要把學校建在圖書館中,讓閱讀無處不在,讓書香飄溢童年,讓孩子養(yǎng)成閱讀習慣就是一所理想學校要解決的根本問題。

        “孩子們,圖書館是我給你們的第一份禮物,希望你們在擁抱書籍之光里,朝向新的開始?!泵康揭凰碌膶W校任職,改造出一個全新的圖書館成為我的必做工作,“讓圖書離需要的人更近,讓圖書為需要的人而存在……要最大化發(fā)揮圖書館的功效,使閱讀潤澤學生心靈,讓圖書館助力師生成長?!眻D書館的時光,會是孩子們在小學生活最美好的享受和記憶。我堅信,如果學校圖書館能成為師生閱讀的綠洲,那么建設圖書館中的學校也將指日可待。

        我還把自己的辦公室改造成“校長圖書館”,設計專屬的“悅讀邀請函”,不定期邀約孩子們上校長圖書館共度“悅讀時光”,讓嚴肅的校長室悄然成為孩子心中閱讀秘密的所在,“校長圖書館改造”項目曾入選蒲公英教育智庫推出的“中國最美校園”案例。

        在蒼南縣第一實驗小學,我為孩子們營建了一個校園微型圖書館——B612星球,一個以經(jīng)典童書《小王子》為創(chuàng)意,以小王子居住的“B612星球”命名的校園閱讀微空間。在那里,除了不同版本的《小王子》之外,還陳列了三百多本中外經(jīng)典的人文讀物,“B612星球”幫助孩子去打開文學之門,讓孩子進入一個一個“看不見”的世界。在這里,文學成為一個奇妙的通道,成為一個美的階梯。

        “讓孩子先看到書,而不是我們期待的眼神?!崩硐氲膶W校就是要真正看見每一個孩子正在形成的精神饑餓感,讓孩子遇見圖書的可能成為常態(tài),用一個個復合巧妙的閱讀空間,去支持一個個優(yōu)質的閱讀課程的發(fā)生,用經(jīng)典的力量去擦亮師生生命的底色。

        我還在學校里設立一個特別的機構——兒童閱讀項目組,自己擔任召集人,以此引領學校的語文課程回到教育本來的真意,讓孩子們?nèi)ビH近文學,去親近經(jīng)典。項目組引入很多國內(nèi)外最新的兒童閱讀研究成果和閱讀資源,推動學校和家庭的聯(lián)動?!吧倌陼r期,正是那些滋養(yǎng)、感動、激勵過自己的文字,決定了他一生的品質和方向。”著名學者傅國涌先生說,“我相信,一切改變從讀書開始,無論將來做什么,閱讀都是根基中的根基?!?/P>

        我想,一所看見閱讀價值的學校就是要不斷優(yōu)化兒童生活方式,要堅信——學生不是不看書,而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書籍,還沒有更充足的閱讀時間。去尊重孩子,從孩子出發(fā),用誦讀去開啟黎明,用詩歌和名作名篇去打動他們,去激發(fā)孩子內(nèi)心最柔軟最真切的情感,讓一本本經(jīng)受住時間考驗的東西方經(jīng)典文學以更便捷的方式抵達他們的世界,滋養(yǎng)他們的精神家園。

        (作者系浙江省蒼南縣第一實驗小學校長、中國教育報2022年度推動讀書十大人物)

        《中國教育報》2023年03月29日第9版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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